好久没登黄鹤楼了。

2019年岁末的一天，远在武汉生活的弟弟说，哥，来武汉过年呗。我说，不了，我和你嫂子大年初六去旅行，机票都订好了。电话里，我还谈起那年春天登黄鹤楼，在人流如织中我沉醉在融融春色里……

那些天，日子过得云淡风轻，人们都忙着置办年货，谁也没料到潘多拉魔盒正悄然打开，一场灾难降临到武汉。

新年伊始，闻知武汉在流行一种叫不上名字的肺炎，我就打电话提醒弟弟出门要当心。他若无其事地说，放心吧，哥，没事的。不想，到了后来，事态严重了。除夕前一天突然传来武汉“封城”的消息，仿佛一夜之间，全国人民都戴起了口罩。

除夕当晚，我待在老家岳母家中，拿着手机搜索“新型冠状病毒”疫情消息，间或也扫几眼央视的春晚，还不忘让女儿快点退掉出行的机票。

看来2020年的春天，注定是不平凡的。想起不久前，我刚刚发表的小文《春草》，“寻找春天，我来到科尔沁草原，那里有残雪的痕迹，还有薄冰的碎片，当我拨开那层冻土，竟然看到一丝碧绿，在枯黄的草茎中挣扎，风儿一吹，睁开了那双寻找春天的亮眼”。不想，当我再次来到科尔沁草原，沿途残雪的痕迹犹在，却没有心思去拨开那层冻土了。窗外是小区的一片绿地，想必在枯黄的草茎下，那一丝碧绿还在寒风中寻找破土的生机，那就是春的希望。

午夜时分，我躺在床上仍无一丝睡意，联想到2003年非典疫情开始时，也恰逢冬天，持续时间竟达半年之久。余悸之深，我在一年后写了一部以“非典”为题材的长篇小说《心房的那把钥匙丢了》。书中有句话，当为肺腑之言，“白衣天使的爱让生命产生了奇迹，也让患者重新获得生存的灿烂阳光”。

猛然，手机上跳出一条即时新闻：经中央军委批准，解放军抽组3支医疗队，于1月24日晚23时44分抵达武汉。同日，联勤保障部队接紧急任务，为驰援武汉的3支共450人的解放军医疗队提供后勤服务保障。

除夕之夜，万家团圆的日子，在武汉的夜空中飞来3支最美的“逆行队伍”，他们可是乘着夜色飞往武汉的报春群燕？我联想到，春草虽嫩，却能呼唤春色；春草虽小，却可拥抱草原。千万别小瞧小草的力量，只要苍天不吝啬春风，她就能为大地铺上万顷绿毯。

也许出于对军人天然的亲近感，在老家足不出户、远离人群的那段时间，我时时关注着那群远在武汉的军人。我将他们喻为呼唤春天的春草，虽身在泥土中，却远比春江水鸭更早聆听到春天的脚步。因为，春光是春天的源头，而他们是最早寻找春光的天使。

天使中有一对来自空军军医大学的伉俪。妻子叫仲月霞，一名有着抗击非典、援非抗埃经历的女军人。她闻讯要驰援武汉，就义无反顾地递交了请战书。1月24日凌晨，她接到出发命令。此时，她的老父亲刚去世不久，85岁的老母亲也身体不好，原本订好了机票，准备春节期间去陪老人家的。但忠孝不能两全，她选择了奔赴疫区。同为军医的丈夫王新在帮爱人整理行装时叮嘱说：“照顾好自己。家里尽管放心，天亮了我去给咱爸上坟，再把妈接回家过年。”仲月霞深情地望着丈夫，说：“我把机票退了，除夕夜就你一个人了。”

没过一会儿，王新了解到感染“新型冠状病毒”后，患者并非一定先表现为发热和呼吸系统症状，还有的以消化系统症状为首发表现。他立即拨通院里电话，申请加入医疗队。理由是作为消化病学方面的专家，他能为早日解除疫情尽自己一份力。

院领导拒绝了他的申请，“家里还有80多岁老人需要照顾，夫妻去一人就可以了”。王新急了，恳请说：“老人还有我们弟弟妹妹照顾。军人就是要上战场，我的专业肯定用得上。”就这样，除夕当晚，夫妻双双背起行囊登上了飞往武汉的军机。仲月霞笑言：“今年，我们也算过上团圆年了。”

宋彩萍是陆军军医大学医疗队护理组组长。她奔赴武汉的时候，家里的年夜饭刚刚摆上桌，得知消息后，亲朋好友的拜年短信全都变成了牵挂。“当年去非洲参加抗击埃博拉病毒的时候，孩子小，我跟孩子说去非洲旅游了。现在孩子大了，瞒不住了。”她说，“到了武汉，常常忙至凌晨，爱人给我发了很多条短信、微信，我都顾不上看。孩子打来电话，我也没接。后来有时间联系他们时，孩子埋怨我说，再忙哪怕说一句话呢。”

写到这里，我的眼睛湿润了。我想到窗外那还未吐绿的春草。春草也许是有情感的，有诗为证，“谁言寸草心，报得三春晖”，古人将游子喻作寸草，将母爱喻作春晖，可谓入木三分。在这个不平凡的春天，中国军人在灾难降临中华大地之时，用一腔赤诚来回报祖国母亲。他们虽与患者隔着口罩、护目镜、防护服、隔离衣、手套，但他们与武汉人民的心是贴在一起的。

大年初三，我踏上了返京的路途，卧铺车厢里乘客少了许多，也少了许多欢愉，每个人都捂着严严实实的口罩，但心里却在默默祈祷着“武汉加油，中国加油”！我和爱人待在车厢里，每个人都把着一部手机在关注武汉方面的疫情。随着车轮的滚动声，我被几则朋友转发的微信吸引了，内容均是武汉疫情防控一线的。

一位军医与战斗在一线的主任微信对话深深感动了我。她说，如果有需要我也自愿停止休假，申请上前线。昨日请战您肯定太忙，没有看到，但我还是想说，如果还有下批队员赴武汉，自愿申请，不计得失代价，愿奔赴一线尽自己最大的能力。读着这条微信，我的眼前闪现出两个中国军人的身影，他们是在用行动书写着大写的忠诚。

列车在夜色中行进，我接到了弟弟的微信。他告诉我，武汉来了许多解放军和各省市的医疗队，武汉市民由几天前的极度恐慌开始转为平静，说，“解放军来了，就不怕了”。武汉街头许多标志性建筑还打出“武汉加油”的灯光字样。

武汉是长江边上一座英雄的城市，武汉三镇，九省通衢，壮美如诗。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许多景区都暂时关闭了，黄鹤楼也不例外。但我想，2020年，决胜疫情的春天并不遥远。无数春草的叶片，头顶一片蓝天，在春风中舒展，将染绿每一片田园，每一处山川。那位送孟浩然辞别黄鹤楼，在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李太白，若天上有知，也当送上一份祈福，为我们的武汉，也为我们的中国。

（剑钧）

来源：解放军报2020年2月14日12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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